伊安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孩子。
不仅总是惹妈妈生气,还经常偷偷离家出走,弄得尤菲老是被骂,可怜的小女仆很多时候根本不明白小少爷到底是怎么翻过门窗,然后在不惊动家里所有人的情况下成功离开的,等到发现的时候,往往已经和少爷一起被薇奥拉女士给骂了。
时间一长,原本那个还会在时常跟自己抱怨的可爱小女仆,再也不会跟着自己屁股后面喊自己少爷少爷了,伊安也很苦恼,但是没办法,他就是在家里待不下去。
——伊安的父亲,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。
所以他一直是由妈妈和家里的诸位一同抚养长大的,妈妈会把伊安搂在怀里,给他讲着关于他父亲的那些事情,伊安很喜欢这样,不是因为他对那些根本听不懂的复杂故事感兴趣,而是每当这个时候,妈妈那憔悴的眼神才会变得明亮起来。
薇奥拉女士是家里的女仆长,她偶尔也会加入到听众的行列当中,对着妈妈口述的那些故事微微点头示意,伊凡特爷爷是管家兼任马车夫,他似乎也对爸爸的事情略知一二;只有新来的小女仆尤菲不知道这些,所以也会站在旁边张大嘴巴,听着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男主人的往事。
一点点地,根据母亲的描述,在伊安的想象中,他的爸爸应该是一个勇者一样的英雄,因为他的身旁总是会有无数的伙伴和他一起,去把那些会让小孩子做噩梦的怪物全都消灭。
可是他查遍了那么多资料,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大英雄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。
他后来发现,亚莲老师的书里,主人公亚莲身边就有一个类似的角色,他叫兰斯洛德,是一位十分可靠的圣骑士,他是亚莲的好兄弟,戏份也很多,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角色很像他的父亲。
或许是他潜意识里,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‘父亲’。
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,就时常会做一个噩梦,在梦里,他被不可名状的怪物和黑暗追杀着,一开始,他看不清那东西,而一旦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回想起,可是随着他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,他逐渐看清楚了那个东西。
令人毛骨悚然的,一团无形的漆黑影子,根本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,可是它就存在那里,像是腐肉,又像是泥沼。
它没有脸,更也没有眼睛,可是伊安却觉得它在看自己!
而且——它在朝着自己伸出手,一只像是人类的手,仿佛在渴求着活人的灵魂。
那是绝对不能正视的东西!
在梦里,那东西步步紧追,而他却似乎被困于一个牢笼之中,无数次地循环,永远也找不到出口,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,少年最终只能绝望等待死神降临。
然而,每当那个时候,一个白色的身影就会出现,将那个怪物挡住。
伊安觉得那就是爸爸在帮助他。
.......
他的视野被染成一片纯白,而那道光芒散去之时,眼前的景物开始清晰了起来。
少年失神地向前方伸出手掌,他发觉先前冻僵的纤细手指此时却又一次变得红润,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,翠绿色的瞳孔中露出大大的疑惑。
“我.....不是被冻死了吗?”
自己的声音清晰可辨,少年用手撑起自己,站起身来,冰冷的地板让他打了个哆嗦,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还活着这样的事实,可是抚**口所给予手掌的温热,以及此时此刻,这颗还在跳动的鲜活心脏,无一不在传达着这件事实。
身上的衣服被风暴撕碎了大片,露出了少年里面单薄的衣服,这样的打扮,他却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寒冷,也就是说,这个地方很温暖。
简直是神迹,可是这里是哪里?
他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?
没人回答他,少年打量着四周,这似乎是一个遗迹一样的地方,或者说是洞穴,而在不远处,有一座石门。
不出意外的话,马上就要到晚上了,他望着高处投射下来的几缕微弱的光芒,如果再不搞快点离开,他就只能在这个地方度过一宿,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变故,谁也说不准。
“照亮吧,火之精灵。”
一团微弱的火苗在他手掌心中燃起,照亮了这里,这种简单的魔法,他还是会的,而且消耗的体力也不会很高。
少年走到那座石门前,凝视着门上的图案,他将手中的火种放置在一旁,待他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,被吓了一跳。
那是一只鲜红色的人眼图案,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。
直觉告诉他,在这道门背后,肯定藏着什么东西。
该怎么办,他有点后悔没有把亚莲老师记载的所有机关和符文记下来,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开这道门.....而且如果打开门之后,门背后的东西更加恐怖该怎么办!
正当少年考虑今夜准备在这个洞穴中度过的时候,他的手掌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门上的那只眼睛。
刹那间,他感觉到手指像是被蚊虫咬住了,传来一股镇痛,他急忙松开手,触碰到那个图案的手指正缓缓流淌着一缕鲜血。
异变也于此时发生,那只眼睛活了——它居然动了起来,眨了眨几下之后,不再动弹。
轰隆隆隆隆隆——
年老的重物相互摩擦声响起,沉闷得像是低沉的野兽咆哮,伊安顾不得伤口,连忙抽出腰间的银剑,紧张地望着一点一点打开的石门。
“亚莲老师,请您祝福我....”
他屏住了呼吸,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片黑暗,仿佛下一秒从中就会走出什么可怖的怪物似的。
然而并没有,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。
他缓慢地踏入那道门——
砰。
果不其然,他的后脚刚一离开门的范围,炸雷般的关门声便在耳边奏响,他单纯被这巨响给吓了一跳,但又在意料之中。
然而他还是被眼前的景物所震撼了,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,洁白的光芒突然填满了他的视野,驱散了黑暗,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。
整个大厅里充斥着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光芒,视线所及之处都被一片柔和的白光所覆盖,就仿佛这里面是一片虚空,只有无尽的白色。
不,他看清楚之后才发现,那并不是什么光芒,而是白茫茫的雪。
面对着眼前这空旷的雪原,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寒冷,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暖炉。
好古怪,这些雪是怎么到这个封闭的大厅里来的?
而且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遗迹,反而更像是——
宫殿。
有些地方的雪已经消融了,露出了干净地不得了的地砖,那是由某种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材质所制成的,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度上隐约可见吊着华丽的水晶吊灯,大厅的四周还有几根刻着尊贵图样的巨大石柱。
伊安彻底说不出话来了,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见闻与常识,少年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它们,良久,他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,终于看向了那大厅中央的东西。
阳光从头顶上的弧状天顶,反射到镶嵌着的琉璃色的玻璃彩绘上,从那片玻璃彩绘射下的一道光芒,经由旁侧的那些晶莹的壁画,映照在厅内的正中央,汇聚到那中间的石床之上。
在那高高的阶梯之上,残破的透明帘幕落下,就好像寝床的帷幔,包裹着那石床上静静躺着的东西。
——那是一具棺材。
伊安慢慢地移动着,像是生怕惊醒了那当中的什么东西似的,他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,轻轻地迈出步伐,雪地恰好让他的脚步声不那么明显,不过当他略微那不合身的靴子踩在石阶上时,发出的细微咯吱声在宽广的室内幽幽响起。
他终于来到了那具棺材面前,看清楚了它的模样。
伊安读过一些书,他知道很多地方都会特意使用某种材质的棺材来埋葬死者,或者是在外形上下功夫,比如钢铁处女这样本该用作刑具的构造,似乎可以让死者的灵魂痛不欲生;还有黑铁所铸造的棺材,人们说那是为了防止死者复生。
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棺材。
伊安轻抚着石棺上所雕刻的那些无比精致但又冰冷刺骨的古老纹路,竭力想要从中的花纹窥见什么。
但是他突然瞥见了那掉落在地面上的零零散散的锁链和黑色圣钉,这让他心一惊。
有什么被打开了.....意识到这点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地抬头,举起的银色剑身反射出他有点颤抖的姿态。
....可他看到棺材里面之后,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。
他像是忘记了呼吸,失去了神态,整个人都凝固了,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东西。
那是一具巨大的‘黑铁’棺材,上面的浮雕刻着巨大的逆十字,还残存的锁链宛如贪婪的寄生荆棘一般将表面紧紧缠住。
可问题不在这,棺材被打开了,露出了下面所藏着的,那另一具细小的晶莹剔透明的‘棺材’。
少年紧握手中之剑,好让银剑不至于摔落在地,发出清脆的低鸣,打扰到‘她’的安眠。
——因为水晶棺里‘埋葬’着天使,或者说是精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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